故土茶缘
杨春茂   和往年一样,清明节刚过,我的中学老师就千里迢迢寄来新采制 的“雨前茶”,这是一种名叫玉峰云雾茶的绿茶,生长在重庆市郊的 玉峰山麓。清明节前,山风吹拂,春雨滋润,茶树绽出新芽。上等的 雨前茶,要在清明前的一两天内采摘,早则过嫩,不经泡,过了清明 又太老,少了茶的清香。采下的茶叶要及时炮制。沏茶时,一杯清水 被新茶的细芽嫩叶染绿,春色满杯,清香幽远。啜入口中,顿觉神清 气爽,拂去尘世落寞。在京城畅饮故乡名茶,一缕乡愁随香气溢出, 一怀往事随茶 而至,细细品来,又仿佛品出了人生的酸甜苦辣……那 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。初春的一天,我和妈妈背着精心炮制的玉峰茶 ,到重庆去换粮食度饥荒。在大街小巷转了一天,却无人问津。灾荒 年月,人们哪还有品茶的雅兴,更没有余粮来换茶叶。正当我们又累 又饿近于绝望之际,一位戴着深度近视眼镜,头上扣着一顶小绒帽, 拄着拐杖的老人来到我们的背篓前。他弯下身去,轻轻拈起一小撮茶 叶凑到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脸前仔细地察看起来,而后又捡了几片茶 叶放到口中慢慢咀嚼,突然他激动地说:“好茶、好茶、玉峰茶、玉 峰茶!   我买了,我全都买了。”他正准备掏钱,妈妈轻声说:“老师, 这茶不卖,我们要换粮食的……”没等妈妈说完,老人又说:“换粮 食,要得,要得!”说着拉着我就走。老师告诉我们,他是学校的教 授。抗战时期,为躲避日机轰炸,他所在的大学疏散到了乡下,就是 出产玉峰茶的地方。当时交通困难,物资短缺,是那清香的玉峰茶, 伴随着他们度过了抗战的艰难岁月。他还记得玉峰山下的栋梁河边那 座吊脚楼茶馆。我虽然听不大懂老教授的话,但我已体会到了他对我 家乡的热爱。从那以后,我和妈妈经常给他送茶去。老教授说,不光 他自己喜欢玉峰茶,还要经常给在外国的老教授寄去。从那以后我才 知道玉峰茶有这么大的名气,家乡的吊脚楼茶 馆还和这么多名人有关 系。   吊脚楼茶馆,坐落在栋梁河边的悬崖上。烈日炎炎的盛夏,茶馆 周围竹林森森,清新袭人。几株数人才能合抱的大榕树挡住了烈日, 树下凉风拂面。楼下溪水奔流不息。河对面阡陌纵横,稻花飘香,牧 笛悠悠。再远处玉峰山上茶林片片,竹海林涛,乡野风光令人陶醉。 茶馆大门口有一副对联,上联是“采向雨前、烹宜竹里”,下联是“ 经翻陆羽、歌记卢仝”。迎门的墙上,还有一幅笔力遒劲的条幅:“ 泉香好解相如渴,火候闲评坡老诗”,使这座简陋的茶馆充满了文化 气氛。品茗之余,还可临窗垂钓,钓来楼下深潭中的鲤鱼,交给茶馆 中的师傅做成“河水煮河鱼”的美味。抗战八年中,有好几位教授在 这里写出了好文章。据说应老友之邀,梁实秋还坐着滑竿来此品过玉 峰茶。想来他的《雅舍小品》中关于茶的描写或许就是 受玉峰茶的启 发,才使文章那么有灵性。   抗战胜利后,教授们陆续离开了这偏僻的山乡,昔日充满文化韵 味的茶馆也逐渐冷落下来。“文化大革命”中,茶馆作为“四旧”、 “传播封、资、修的场所” 被关闭了。   1967年,我们当教室的那座破庙在一个暴风雨的上午倾塌了 。偏僻山乡建新校困难,茶馆又成了我们的教室。一年后,我初中还 没毕业就参军了,从此浪迹天涯,很少有机会回故乡,但无论我走到 哪里,每年清明节后,都会收到陈老师寄来的玉峰茶。从老师的来信 中得知,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,玉峰山荒山承包,昔日的茶园又恢 复起来,玉峰茶又声名远播,茶农都靠种茶致富了。陈老师还特别提 到,学校早已搬进新盖的教学大楼,那座后来荒废了的茶馆又恢复了 昔日的风采,而且比原来更气派,更富有文化韵味。慕名前来品尝玉 峰茶,领略茶文化的人越来 越多。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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