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都泡茶馆
戴善奎   成都的老茶馆我很少坐,那里多半是老人的天地。退了休,很有 “闲气”,大清早就去坐茶馆。有的人叼着一米长的烟杆,烟头熄了 ,把打燃的打火机“睡”在地上,钓鱼似的点烟。抽叶子烟的人又爱 吐口水,不时有人往地上吐一泡。一个穿得像乞丐般的老头,也来坐 茶馆。几毛钱一碗的茶钱,不算个事。掺茶的大娘嗅觉很灵,闻到脏 老头身上气味很大,就捂着鼻子来掺茶,隔着几步,老远地一倒,水 冲得满桌都是,老头就出言不逊地骂。茶客们直是笑。茶房不喜欢脏 老头,认为他一来,这桌子就算独占了,不会再有人坐这里,所以宁 愿不挣这个茶钱。老头独坐半天,没人和他说话,又受气,但他还是 要来。图的就是这闹哄哄的气氛。连百岁老人也坐茶馆!四川大学的 百岁老花工就是一个。他六十年代就退了休,八十年代我们进校时, 他还在天天挖地。此老大清早必坐茶馆,讲起茶馆里听过的评书还很 幽默:“那时说书人讲一个‘脱鞋子’的事,讲了半个月,鞋子还没 有脱下来。一个旧军队的连长上去给他一耳光:‘妈的,你鞋子啥时 候脱得下来?’‘马上就脱!马上就脱’。”老茶馆兴的是“杂处” ,认识不认识的,都坐在一起,龙门阵大家摆,茶钱各付各。不认识 ,摆起来才无顾忌,讲完各奔东西,彼此都是无名氏。   八十年代以前,麻将未兴,茶馆成为打发光阴的好去处,市民几 乎到了“不可一日 无茶”境地,简易茶铺好像每条街都有。   我偶尔去茶馆,一年里有那么一两次。坐坐高靠背竹椅,很舒服 。尽量不看地上的痰迹,欣赏欣赏茶房捧碗、甩茶船、摆盖碗茶、掺 水的麻利动作,在烟熏中听 茶客讲讲老话。   渐渐地,老茶馆一个一个地消失。很多都变了味:高靠背竹椅仍 然在,但都像开会似的一排排整齐码放,朝向里面的电视机。晚上黑 灯瞎火的,坐满了看录像的 人,全是进城务工的农民。花几毛钱就可 以连看三场录像。   成都人的“闲气”仍在,品茗之好依旧---据说每年要消耗数万吨 茶叶,没有茶馆是不可想象的事。成都人永远需要一个从容饮茶聊天 的境界。商机之大,岂能坐失?高档茶坊于是兴起。这是一个奢华的 跨步:装修动辄上百万,龙宫似的。   这类的“洋盘店”还在开,几年间,成都就冒出数十家。老板们 很清楚:一种商机出现,必有其制高点。成都的老式茶馆,解放前的 代表为华华茶厅;九十年代的茶坊,制高点是谁?故而后起的茶坊, 还在追求超越。当年坐街边茶馆的老茶客,走进来浑身不自在,好像 误入贾府,老板存心要店大欺客,店洋镇客。一打听茶钱,几十元一 杯,最低消费也是十多元,喝了要成仙么?而且,看遍店堂,不见一 个老面孔,尽是年轻人,大多时髦,女孩蛮漂亮。都是相约而聚,谁 要是像老茶馆那样,并不认识就插进某一桌,就很不识相。人家多半 是谈生意、谈策划、谈友情、谈爱情,谁要和你扯淡?有的写家还把 文章拿到茶坊去写,因为冬季这里有空调,比家里苦写舒服。讲评书 、唱川戏的,更不好到这种地方来。此处放的是轻音乐,弹的是钢琴 。茶品已非“三花”(三级茉莉花茶)之类可比---海内外的茶叶不下 百种。甚而还有男士茶、女士茶之分。沏起功夫茶来近于卖弄,搞得 老茶客都不会 喝茶了!真是岂有此理!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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